「锦食堂」“暴发户”女儿的味觉记忆
前几日去菜场,有个男人骑摩托车飞速驶过,停在菜摊前摘下头盔喘匀气:“老板,来一小把香菜,家里娃娃要吃锅包肉,临到做时才发现少了把香菜,呵呵!” 老板娘麻利地包好香菜:“拿去,不要钱,赶快回去给娃做饭!” 听到此番对话,每个过路的东北人都能会心一笑,是啊!做锅包肉没有香菜,怎么能行?一道正宗的传统黑龙江版本锅包肉,除了选择好品质的里脊肉以外,必要把切得极细的葱丝、姜丝、胡萝卜丝外加香菜这几样配菜在油里炸香,混合着酸甜适度的透明芡汁,才能把锅包肉的 “魂魄” 勾出来,否则只会是 “木肤肤” 美人,了无生趣罢了。
很多年,我没在家里吃到过这道菜了。小时候,我是个不爱吃肉的挑嘴丫头,爸妈想方设法让我多吃一点肉,那时我能吃进去的也只有这道味道酸甜毫无荤菜口感的锅包肉。于是老爸最爱做这道菜给我,他说饭店里做的用油不好选肉也不好,于是兴师动众在家里起一口大油锅,挂面糊、切配菜、炸肉、调芡汁,忙得不亦乐乎。每当那熟悉的肉香醋香窜进鼻孔,我立刻放下所有过家家的 “家当”,跳上餐桌,坐等开饭。老爸版本的锅包肉与餐馆版本不同,餐馆用猪里脊,他选上好的牛里脊,餐馆做的通常有一层酥脆的壳,而老爸做的则外壳酥中带软,里脊肉多汁弹牙。每当我在他的炫耀声里吃掉大半盘肉,他也会得意地咂一口小烧,额头马上冒一层细密的汗……
后来他 “下海” 了,从工厂会计当上了民营小老板,穿几千块的 “梦特娇”,配亮眼的白裤子,仅剩不多的头发用发胶粘在一边,风吹起来的时候很滑稽,每次回家都会啪地放一叠毛爷爷给我妈,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。那时候他带我去餐馆吃饭总不忘点一盘锅包肉给我,每次都得意洋洋地问 “是不是没爸做的好吃?” 我终于明白,当年在自家厨房殷勤炸肉的男人,并不是经常吃得起饭店的。后来他有钱了,就拼命补偿我,于是我就这样被骄纵地吃成了 “暴发户女儿” 模样的胖姑娘……
再后来公司倒闭,回老家过起平静日子,依旧爱摆派头穿白裤子,因为自尊,不肯过 “寄人篱下” 的打工生活。宁可自己俭省,也依旧让我成为班里有最多漂亮裙子的姑娘,依旧供我读好的大学,依旧让我体面的出嫁。直到我为人妻为人母,也永远在电话里问我:“姑娘,你缺不缺钱?” 偶尔也会在QQ上煽情:“姑娘,你快不快乐?”
而如今我偶尔想炫耀厨艺,也会在自家厨房给自家男人做这道菜,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,额头上也会冒一层像父亲那样细密的汗。忽然想起,当年老爸是否也像给孩子买香菜做锅包肉那位爸爸一样,因为缺了某一样材料巴巴地跑去菜场,因为惦记着买到一块好牛肉而跟肉摊老板套磁呢?他应该咬不动这么硬的肉了吧?这么多年来,他永远知道我最爱吃什么,我也永远知道自己夫君最爱吃什么,而羞耻的是,我终于想要做一道菜给他,竟无从下手,因为我从来不知道爸爸最爱吃什么?我记得了这道菜,却忽略了一段永远不求回报的爱,不觉掩面而哭……
专栏作者:锦